余淼杰：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经济学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青年学者、美国戴维斯加利福尼亚大学经济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为国际贸易和中国经济发展。

他，出版经济学专著、教材、时评随笔6部，获得30多国内外项奖励，发表61篇中英文论文；他是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是教育部长江青年学者，也是首位独立获得英国皇家经济学会奖的华人经济学家；与此同时，他更是一位谦和的合作者，一位平易的老师，一位慈爱的父亲。

不到40岁的余淼杰老师取得了令人敬佩不已的成就，成为一大群青年学子的榜样。而我们对余淼杰老师的了解，始于学术，续于才华，终于性情。

下午四点，是一天中北京最沉静温和的时候。我们在朗润园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余淼杰老师。初次见面，我和同伴显得有些拘束，倒是老师热情招呼我们坐下。老师的办公室不算大，整洁的电脑桌正对着窗户，两边是几乎高到房顶的书柜，摆满了书籍和照片。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对学者和学生来说，书是人生中最值得珍视的东西之一。

思行合一学人志——研究领域创新与国际合作

余老师研究领域主要在于国际贸易。作为一个年轻学者，他在起步阶段就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道路”——另辟蹊径，寻求创新的研究领域；更加可贵的是，他取得的突破性成就获得了来自国内外学界的一致认可。

余老师首先关注的是加工贸易，是率先注意并研究“中国出口企业生产率之谜”的经济学家。中国出口企业生产率在特定行业与所有制中低于非出口企业，通过对2000—2006年企业—海关数据的分析得出,这一现象完全是由中国大量的加工贸易企业所引起的。“生产力不是一切但在长期中近乎一切。”余淼杰老师在强调全要素生产率重要性的同时，也指出出口企业面临的“中国特色”问题。“加工贸易占据了中国出口的半壁江山，而加工企业的生产率相对来说都比较低。加工企业甚至不需要进口原材料。它们只要和国外签订合同，把产品加工之后又送回去就行，没有用到自己的技术。加工类企业的长项是创造就业，缺点则是生产率比较低，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剔除加工贸易企业的影响就能使我们回到出口企业生产率更高的传统结论中。”

最终，余淼杰老师《中国出口企业生产率之谜：加工贸易的作用》一文获评全球宏观经济学2014年最佳中文论文TOP10。

近期余老师还将目光集中于“企业走出去”和对外投资。“这里又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通常大家会认为民企的生产力比国有企业要高，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但是走出去的企业刚好相反，国有企业的生产率反而比较高。”余老师和合作研究者提出的解释是，国内存在要素扭曲。借款融资的困难，使得民营企业在国内面临着不公平的竞争环境，换而言之，他们在在国内的生存更难，“而在国外，他并没有这样的一个限制，所以打不赢就走，他就跑到国外，这个叫‘曲线救国’”。

此外，余淼杰老师始终关心着贸易自由化的影响和进程。以汽车厂商奇瑞和Toyota为例，余老师向我们具体地解释了贸易自由化的多层次效益。“Toyota汽车面临的关税下降，将使其更多地进入中国市场，对奇瑞形成竞争，这就叫最终关税下降导致的竞争压力。奇瑞进口的是主要是轮胎，轮胎关税下降将节约成本，也就是节约效益。双边的关税下降还扩大了出口市场。”。

最初进入这一问题进行研究，余淼杰老师同样面临着压力和困难。与导师选择了不同的研究方向意味着失去一部分得到导师和前辈们提携和指导的机会， “基本上前五年我都是一个人在做，一个人在发表”。

纷纷成败无凭准，自古道皇天不负有心人。

凭借该研究成果，余淼杰老师最终获得了英国皇家经济学奖。“那天我收到这份邮件，还以为是垃圾邮件，因为它说我得了什么奖嘛，点开一看才发现是真的获奖了。”余老师轻松地讲述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他是创新的勇气和为研究付出的巨大努力。

风云际会天下观——观察特朗普当选

2016年的11月注定了历史的不平凡。特朗普当选的“黑天鹅事件”为世界瞩目和争议，在朗润园里进行的多场研究讨论甚至被媒体冠以“影响中国经济未来走向”之名。以国际贸易为主要研究领域的余淼杰老师，思路清晰地谈到特朗普当选对于中国经济发展的影响，也为我们提供了世界经济大事记的不同视角。

特朗普上台对于中国带来的影响，余老师给出了两个预判，“特朗普上台会出现两个可能性，其一将中国定义为贸易操纵国，第二个是美国停止TPP，后者为中国推进RECP提供了较好的时机”。

关于为什么特朗普希望将中国定义为贸易操纵国，余老师分析指出，固然中国保持了长期的对美贸易顺差，但核心原因依然在于美国国内就业市场不景气，亟待一个责任转嫁的对象，而中国恰恰成为了这个“假想敌”。基于此，余老师做出了人民币汇率会在特朗普上台后走高的判断。为避免中美贸易战中国主动做出的让步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就中国自身而言，人民币的升值也并非不欲求的结果。这是中国实施 “一带一路”战略与贸易伙伴国保持合作的关系和提高中国自身影响力的需要，也是中国国内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长期自然结果。

由东盟十国发起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RCEP)，邀请了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共同参加。被称为“经济北约”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则因为美国的加入备受瞩目。两大地区经济合作组织的发展和博弈同样引发余淼杰老师的思考。

余淼杰老师认为，推行TPP对于美国的发展战略而言有其内在逻辑，对其构建国际贸易新体系有着关键作用。“也许奥巴马不是最优秀的总统，但却是最优秀的总统之一”是余老师对奥巴马的评价。在WTO谈判进入瓶颈期、多哈回合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均难以做出让步的情况下，TPP本可以扮演一个全新的平台。但是，现如今，经济形势恶化、失业率上升的环境下，使得TPP难以在美国国内获得认可。给定了北美自由贸易区稳定存在不可动摇的前提，仅仅由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了而尚未得到国会的认可的TPP，很可能会在特朗普上台后遭美国的果断退出。

2010东盟十国自贸区建成之后，成为仅次于北美的全球第二大自由贸易区，加入CEPT对于中国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目前，日本在TPP和CEPT之间犹疑不决的态度成为CEPT谈判遇挫的内在原因之一。“因为特朗普的上台和美国退出TPP的决心，日本等国又积极参与到TPP谈判中来。”而CEPT的推进，则被余淼杰老师认为是中国对外贸易发展的重要推动力。

最后，余淼杰老师向我们展示中美贸易关系可能的长期图景。在中国经济不可抗拒的上升趋势下和美国逐渐下降的世界影响力的前提下，现在中美之间的力量对比和变化趋势恰如第二次工业后的美国与英国。“虽然人民币在国际化的道路上买进，美元依然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因而 “在未来的五十年中，中美的相互抗衡将是一种常态”。

从全面和发展的视角看待的“热点”，余淼杰老师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真正经济学家的理性和思辨。

博闻强识，身心自由——学者的多重角色定位

“数学教会我们怎么做，历史教会我们怎么想，我依然认为历史在不断的重复，过去的古人和我们现在有不同之处，但是基础的东西没有变，文化的传统还是一样的。”经济学之外，余淼杰老师对于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读历史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你看到历史知识，了解到了一个历史事件，第二个阶段是你发现正在发生的事情很多都似曾相识，第三个阶段是感觉到自己和历史上的一大群人在一起，独处也不会孤单”。谈及比较喜欢的作家，老师提到了高阳。“高阳的国学功底深厚，笔力惊人，比较著名的是《红顶商人胡雪岩》，《慈禧全传》也不错。”

阅读之外，余淼杰老师用写作向普通读者传达经济学的思考。《重拯自由贸易》是余老师的第一本经济学随笔，用通俗的文字介绍克鲁格曼的主要学术思想。而今年，余老师的随笔集《“贸”似如此》也出版，收录了近年写作的40篇短评。余老师曾与其他几位国发院教授在FT中文网上联合开设“朗润经济评论”， 也在腾讯大家、人民日报海外版、新加坡联合早报等开设过专栏。“把一些对时下经济的想法写下来，如鲁迅先生所言的，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贸”似如此》的序言里这样写道。

作为一个真正的学者，余老师选择学术道路并非偶然。“18年前在北大读硕士时，去旁听张维迎老师的博弈论，讲得不仅精彩，更是深刻。张老师讲到自己为什么要走学术道路，说是因为可以帮助自己实现身心自由：有许多工作有心的自由，但没有身的自由；也有不少工作有身的自由，但没有心的自由。做学术可以帮你同时实现这两种自由。我对此是感同身受，深以为然。”

“要找到一份身心自由的工作是很难的”， 收入和知识也许不完全呈现线性关系，余淼杰老师对于当下学子面临的困惑感同身受。但是作为学者和教师，他从未后悔自己的职业选择。“我也很喜欢教学，有时候研究累了，可以和同学们聊聊天、上上课，也很有成就感、很开心。我的博士生，还是希望他们能留在学术界。”学术的前十年，是一条艰难的路。紧张的生活节奏、自我期待与现实的差距，常常让走下去变得艰难，如何保持内心的平衡，余淼杰老师给出了自己的体验。“今天要成功，必须要处理好内心的平衡，以前是‘既生瑜何生亮’，现在是‘既生瑜何生一大堆亮’。所以说，不要和别人比，要和自己比，保持自己内心的平衡。”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我觉得重要的只有两步，一是开始，二是继续。一定要学会在多种压力下保持平衡，不要看得太重，以前有一位朋友说过一句话，‘人生除死无大事’，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成功，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失败，失败了就失败了，那也没有什么想通了这一点，也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忙碌的教学、研究和行政工作之外，家庭对于余淼杰老师是一种甜蜜的羁绊。“我和我太太比较忙，家里都是老人在照顾。基本上我是一个月有一次国际会议，平均起来每一个月会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不在家。”老师感慨道，“所以最宝贵的就是时间。”在时间安排上，余老师非常注意与家人和孩子相处的时间。“我以前的每天早上晚上都在办公室，现在晚上一定是在家的。周末的时候我有很多会议要参加，周一到周五小孩又在幼儿园，没有办法陪他，所以每天都会回去和他玩一会。

“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有一个小孩的爸爸很忙，一天，小孩问他爸爸每天挣多少钱？爸爸很好奇为什么要问他挣多少钱，就说每个小时挣100块钱。小孩说，爸爸你给我的50块钱还在这里，我可以买你半个小时吗？当时我看完这个很有感触，大人和小孩的沟通是非常重要的。”

家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学术、爱好、家庭……多面的生活让我们拥有多重的身份，多重的身份带来多样的快乐，同时也带来多种的烦恼，在这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内心的宁静与平衡。

古人云：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大抵如此。

本文刊于：北大国发院经济学双学《朗润之声》
采访撰稿：林玲  陈丹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