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赵卓（发自北京）

七省市试点设立外资独资医院已近两年，从全球拥有1145家医院及诊所的美国哥伦比亚太平洋管理集团、亚洲最大私立医疗集团新加坡百汇医疗、奥地利奥美德集团、德国阿特蒙集团、澳大利亚拉姆塞医疗集团、英国国际医院集团，到代表世界最高医疗水平的梅奥诊所、韩国三星首尔医院、美国麻省总医院……纷纷布局中国，抢占中国10万亿元量级的医疗服务市场。

从1989年原卫生部和原外经贸部联合制定的《关于开办外宾华侨医院诊所和外籍医生来华执业行医的几条规定》算起，外资医院进入中国医疗市场的探索之路，已经整整走了26年。外资医院曾被视为国内医疗市场上的“鲇鱼”，被寄望通过竞争刺激公立医院的活力，缓解国内医疗资源供给不足，推进我国多元化办医格局，但此前多年一直进展缓慢。

“目前我国医疗服务市场，行政手段干预多，是供需结构严重失衡的市场。因此，让更多的外资医院落地，有利于医疗服务行业的供给侧改革，也有利于公立医院改革升级，这就是之前提出的外加推力，内增活力。”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北大中国卫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刘国恩对《环球》杂志记者表示。

“鲶鱼”的战略布局期

尽管2010年12月，中国政府“对具备条件的境外资本在我国境内设立独资医疗机构进行试点，逐步放开。境外资本既可举办营利性医疗机构，也可以举办非营利性医疗机构。”但从试点来看，外商独资医疗机构只有来自港澳台等地区的资本。

安惠保险公司的统计显示，截至2012年，内地的合资医院共有145家；2012年，台资率先进军国内医疗市场，成立上海禾新医院，成为国内第一家外资独资医院；2013年，来自香港的深圳希玛林顺潮眼科医院成立，成为国内第二家外资独资医院；2014年5月，上海自贸区阿特蒙医院成立，中国才迎来第三家外资独资医院。

然而，就在最近一两年，情况已经悄然改变。

“我们能感受到很明显的变化，其一是来就诊的患者越来越多，有时忙到下午三、四点才能吃上午饭；其二是比例上的变化，几年前来我们诊所的患者95%都是外籍人士，现在外籍和中国籍患者的比例是7：3。我们还计划开展医疗旅游业务。”香港联泰国际集团投资公司董事总经理、北京仁泰医疗行政副总裁常彤告诉《环球》杂志记者。

目前落地的外资医院中，有港大深圳、慈林这种以三级甲等标准建设的综合性医院，也有各种骨科、牙科、妇产等专科医院，还有无锡凯宜这种“大专科小综合”的医院，此外，美国的梅奥诊所、克利夫兰等世界顶尖医院相继在北京设立办事机构，或者与国内医院建立转诊通道。纽约长老会医院、洛杉矶西达－塞奈医院等全球著名的非营利性医院也相继访问中国，跃跃欲试。

这也得益于最新的《“十三五”规划纲要》将“健康中国战略”纳入其中，有机构预计“十三五”期间围绕大健康、大卫生和大医学的健康医疗产业规模有望达到10万亿元量级，中国医疗健康的多个相关领域释放出诱人的投资机会，吸引着无数投资机构和资本的目光。

这是否意味着，外资医院在中国的发展已经进入了快车道？

“我的朋友在康奈尔大学医院，那也是美国TOP10的医院了，他们神经外科的实验室一直很关注中国市场，收治了不少来自中国的患者，并对进军中国有很大兴趣。美国很多医院集团都在关注中国医疗市场，但还处在谨慎的积极状态。积极是因为中国广阔的市场前景，每年海外就医的人数都在暴涨；谨慎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在中国投资特别成功的案例，毕竟医疗市场非常复杂，前期投入巨大，所以各个医疗集团也比较谨慎。” 斯坦福医学院博士、哈佛大学医学院博士后华媛媛告诉记者。

常彤表示：“目前外国基金对进入中国医疗市场积极性很高，国家层面是很支持外资医院进来的，现在还不是外资医院直接投资的最佳时期，但是外资医院在大陆做战略布局的最好阶段，当然，我们也希望政策的口子能开得大些。”

“洋医院”推动供给侧改革

经过60余年的发展，中国的医疗卫生条件显著提高，中国每万人口医院卫生院床位数、每万人口执业（助理）医师数等指标均大幅上升。但是中国的医疗资源供给在总量上仍处于不足的状态。中国的人均卫生费用仅为美国的3.2%，医师密度为美国的60%，护理和助产人员密度为美国的15.4%。相比于广大患者刚性增长的医疗需求，中国医疗资源不但总量供给严重不足，而且供给结构扭曲。

根据国家卫计委发布的《2015年1～9月全国医疗服务情况》，去年前9个月，医院诊疗人次达到22.5亿人次，同比提高5.1%。通过对数据计算后即可发现，我国大约90%的病人都集中在公立医院，有48%的病人集中在三级医院中。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人仍然在竞争少数有限的高质量医疗资源。

公立医院缺乏竞争，患者就医体验差，“以药养医”沉疴难除，加之人满为患，公立医院缺少改革的动力；国内民营医院发展良莠不齐，甚至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那么，外资独资医院入华，又是否能够发挥“鲇鱼效应”？

常彤表示：“我很希望外资医院能成为鲇鱼，由于我们的介入让政府多一个参考和选择，调动一切力量，为国人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刘国恩认为：相比其他行业，医疗服务行业的供需比例脱节更加严重，中国医疗服务体系以公立医院为中心配置资源，这远远满足不了人们多元化乃至高质量的医疗需求，因此供给侧改革更加迫切。我们必须善于利用外资和社会资本的力量，充分发挥市场配置作用，推动医疗服务行业的供给侧改革。“这就需要政府在土地、税收、水电、人才等生产要素方面，对公立医院、外资医院和民营医院一视同仁。”

中投顾问医药行业研究员刘伟也指出：随着中国中产阶层的崛起，医疗高端需求不断增加，外资医院在中国迎来契机，发展前景光明。就目前来说，外资医院的作用有限，能够成为民营医院市场上的鲶鱼，但难以撼动庞大的以公立医院为主导的医疗体系。

上世纪90年代初，意大利帕玛拉特、美国卡夫、英国联合利华等世界乳业巨头，带着资金和技术相继进入中国市场，几年时间却纷纷折戟沉沙，达能、帕玛拉特、卡夫、菲仕兰等纷纷结束了在中国的业务经营。但进入21世纪后，乳业巨头们又卷土重来，目前世界排名前二十的乳业品牌已经悉数进入中国市场，也倒逼中国本土乳企重视奶源建设和质量安全，淘汰落后产能、在竞争中发展壮大。

外资医院就像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外资乳企，或许经历沉浮，短期内也不一定对中国医疗市场格局产生明显的影响，但从长期看，依然值得期待。

市场配置资源成供给侧改革落脚点

2016年是“十三五”规划的开局之年，也是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后深度调整和转型的关键之年。为了解决中国经济面临的一系列新的突出矛盾和问题，决策层做出了着力加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决策。

经济学家滕泰曾经指出：从新供给主义经济学分析，医疗供给不足的原因主要是资源约束和制度约束两个方面。资源约束是指在总体预算有限的前提下，政府无法在短时间内在医疗领域投入更多资源。医疗制度供给约束一方面是行政限制使得社会资源无法顺利进入医疗领域扩大供给，另一方面是分配机制扭曲，使得已经进入的资源无法得到合理的报酬，对资源给出负面信号，导致资源流入不足甚至流出。

刘国恩也表示：医疗服务行业的供给侧改革，必须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举个小例子，根据现行政策，医院在高端设备的引进上，一些甲类设施引进需要国家层面的审批。这个政策的初衷是为了防止公立医院过度购买医疗设备，但是没必要强加给外资和民营医院，是否有必要购买某个设备，是否需要开设某个科室，都应该交给一线的医院，交给市场决定。”

另一方面，医疗服务行业的供给侧改革，也离不开完善的医疗保险制度。

据统计，目前我国商业健康保险的理赔支出只占国家医疗卫生费用总支出的1.3%，而这一数字的世界平均水平则为10%左右；商业健康保险保费收入占全行业的保险保费收入的不到7%，而在成熟市场，比例一般为30%。

目前国内还没有外资专业健康医疗保险机构，香港联泰集团或许会成为这个吃螃蟹的人。常彤表示：“考虑到未来的发展，联泰已经决定斥资成立医疗保险公司，投资额在10亿元以上。”

原文刊载于新华社《环球》杂志2016年第12期 总第648期